【一步之遥】
【11】
我们以故事铭记。
那以后,我的店里就多了一位常客。
他喜欢坐在角落里,做着一些安静的事。有的时候是画画,有的时候是写文章。
更多的时候,是发呆。
“他怎么回事?”白建峰捅了我一下。
“不知道。”我百无聊赖地擦着吧台。
“看样子好像是失恋了,”白建峰摇摇头,“样子真是可怜。”
我瞟了一眼他的方向,又回过头看了一眼白建峰,没有说话。
“你不高兴?”
“没有。”
说实话,我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不高兴,又或者应不应该高兴。一个以为下辈子不会再见的人,就这样突然连续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。我还没有做好准备。
“我觉得我们应该招几个人了。”白建峰突然没头没尾地蹦出这么句话来,我刚刚的思绪突然被打断,随着这句话的牵引,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,我们需要新人帮助么?
“下午还有货要进。”他这样说着,然后突然又走了。
我低着头继续想刚刚的问题,听到有人喊服务生。
“请稍等!”我连忙应了声,等抬头才看到是他在叫我。
“一杯蓝山。”他面无表情地认真看着我。
“好,请稍等。”
我走回吧台认命给他泡咖啡,店里放着前任三的主题曲《说散就散》,我一边听着副歌,一边把滚烫的蒸馏水贴着滤纸边浇着,忽然间心烦意乱。
“您的咖啡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五十块。”
他愣住了。
“本店支持现金、支付宝、微信、还有刷卡。”
“我刷卡。”
我拿出POS机让他刷卡,他掏出钱夹,却抽出一张五十递给我。
“还以为没有带现金,不好意思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我拿了他手里的钱转身就走。
他又不是我前任,我慌个什么。
这样说服着自己,我忽然又心情好了起来。
“所以说不要你们的东西了,要我说几遍啊?”白建峰的声音从隔间传来,那是我们平时休息和放原料的仓库。
我敲敲隔间的门,示意他声音太大了。
“怎么了?”一会儿他出来了,我问道。
“我之前找的这个人一袋低筋面粉比厂子多了三块钱,我现在能直接从厂子拿货,就不需要他了。”
“那其他的呢?我们的奶还有鸡蛋都是从他那里拿的。”
“这个你不用管啦,我有办法。”
我点点头,这个方面他比我在行。
“我觉得,我们确实需要招几个人了。”我向他说道。
白建峰和我最近确实太累了。一开始我们是有雄心壮志的,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消耗下去,当一段激流渡过之后,剩下的无尽静海才是真正事业的开始。
“你有什么想法么?”我问他。
“没有,你呢?”
“我也没有。”我老实说道。
于是我们开始招聘。
他还是每天下午固定的时间过来,要一杯咖啡,有时候是两杯,然后坐在那里做自己的事。
我和白建峰就轮流在店里的另一个角落面试。
终于最后找到了两个人,一个年轻的姑娘,还有一个糕点师傅。
“一杯咖啡。”他向我走过来说道。
我点点头,然后在一旁手把手地教姑娘怎么泡咖啡。
他就站在吧台前看着,也不吭声。
“您的咖啡。”姑娘说道。
“谢谢。”他冲姑娘点点头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突然问道。
“徐露。”
“很好听。”
我正在收拾着,听到他这句话突然手一抖,就被开水烫了一下。不着痕迹地遮掩好被烫红的地方,我心里骂了一句——真是小心眼。
“那我能约你们老板今天出去么?”他笑起来。
徐露惊慌地回头看着我,我也看着她,然后突然想到,我今年25了。
我叹了口气,点点头,接着徐露回头回答他:“我们老板说可以。”
我就这么被一个只有21岁的小姑娘给卖了。
S市我已经生活了十几年,可对于陈郴来说,他对这里是完全的陌生。
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溜达,恍惚之间就到了一个小公园。
这个公园来得有些突然,还有些刻骨铭心,我想起来了,是曾经容纳了我许多眼泪的那个公园。
“我好羡慕你。”我开口道。
“为什么?”
“你还能画画。”
我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痛苦,这样让我稍有宽慰,他还是有良心的。
“你现在做什么?”我继续问。
“写书,出书,在传统出版领域活动,老老实实当一个作家。”他回答得老老实实。
“嗯,签售会早就结束了吧?”
他不明所以,继续看着我。
“托你的福,那几天店里生意特别好。”
“我看到你的书了。”他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。
“你怎么就能断定,那是我的书?”我问道。
“那天我在书店看到你了,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,你看那本书的眼神,我太熟悉了。”
果然不应该和老朋友聊天,我愤恨地揪下一片叶子,净是些揭伤疤的对话。
“让你见笑了。”
“田臻。”他的这声叫得特别心疼,搞得我也好心疼。
“你结婚了么?”既然揭伤疤,不妨就全都揭开。
“我分手了。”
白建峰果然是有经验的,一眼就看出来了,我现在对他居然有了几分佩服。
“哦。”我面上淡然,心里却多了些窃喜。
那个女人终于不再阴魂不散了。
“那件事,我很抱歉。”他官方又客套地说道,我怀疑他这句话根本没有走心。
“我也没怪过你,没事儿。”我更加淡然地说道。
“我找了你很久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想告诉你,那天晚上其实我应该挽留你的。”
“别说得这么肉麻,好像基佬似的。”
“如果是呢?”
“那你就是在吓唬我了。”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好吓唬的。
“也是,”他笑着说道,“也对。”
“我不知道,”他突然难过起来,“原来让你一直痛苦地想要放弃画画的原因,居然是我。”
我被他这句话钉在原地,他在说什么?
“对不起。”
“我以为,你那么地喜欢画画,只是因为你喜欢,所以我才会问你,为什么画画。”
“为了好玩。”事到如今我依旧这样回答着。
“对,”他苦笑着,“对,我以为是这样。”
“事实也是这样。”
“但是我让你觉得,这件事不好玩了。”
这个公园果然应该承载我如此多的眼泪,我向前走到长椅那里坐下,心里空空的。
“你怎么能这么说呢?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?”
“你在《强弩之末》里也这样问过。”他坐到我身旁,轻轻地说道。
“你非要让我哭出来么?”我瞪着眼睛看着他。
“不是。”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,但被我的态度堵了回去。
“田臻。”他又这样无奈又可怜地叫我。
不过这次我没有了再揭他伤疤的勇气。
“我从很早之前就想和你说了,”他斟酌着,小心翼翼地斟酌着,“包括在杭州的那个夜晚,我也曾想对你说,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我感觉他好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衣沾了。
“我非常,喜欢你。”他茫然地看着手心,而不是我的脸这样说道,“不是曾经,也不是像你喜欢的那样,而是,非常的,喜欢。”
他说完便扭头看着我,而我正看着天空,思考着一个问题——
为什么这次,没有下雨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