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步之遥
【12】
“那天我吐了三次。”
他看向我。
“第一次是十二点三十八分,第二次是一点十二分,第三次是两点二十七分。”
“一点十五的时候我去推了推你,你没有醒。两点半,我吐得脱力,没有力气推醒你。”
“我害怕你第二天会闻到呕吐的味道,三点零四的时候,把马桶洗了三遍才抱着枕头蜷缩在被子里躺下。”
“我对你的喜欢,喜欢得那么怯懦,那么小心翼翼,那么……身不由己。”
我叹了口气。
“还没开始,我就已经疲了,倦了。”
“我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了。”
“衣沾。”这个让我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名字,这个折磨了我这些年的名字,这个我明知道实际上只是个梦幻的名字。
“就这么算了吧。”我笑笑,看向陈郴,认真地看进他的眼睛里。
“闭上眼吧。”他说道。
他的舌尖贴上我的唇缝,湿湿凉凉的唇碰着我的,他吻得很慢,轻轻贴合上来,然后蹭得极其小心翼翼。
突然间我就什么都不想去想了。
我的心空虚了这么久,那个永远填不满的地方突然向外满溢而出所有的情绪。这些情绪浸润着我,舒服得像是春日蒸腾着的、缓缓上升的地气。
陈郴拉起我的手,我们两个人去了街对面的快捷酒店,开了房。
“我去洗澡,如果你现在后悔了,还来得及离开。”陈郴这样说着,接着去了浴室。
嗯?
等?等一下,怎么突然就走到了这一步?我茫然地看着窗外,然后拉上了纱帘。
他这是要……上了我?
他为什么想要我?
接着我突然就想明白了,这个时刻或许对于我们两个来说,来得都太晚了。在杭州的那个雨夜,我们之间就应该发生这件事了。
而那个最应该得到幸福的夜晚,我却抱着马桶吐了三次。
这是他欠我的,也是我欠他的。
我们两个胆小鬼,隔着一道墙,纠结了那么久,耽误了那么久。
也荒唐了那么久。
如果这次我离开了,我会后悔的。
我是那么的爱他。
脱下所有的衣服,我推开浴室的门,陈郴的躶体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,下意识地闭上双眼,我害怕地转过身,捂着眼睛说了声“对不起”。
“你……”陈郴单手将头发向后一拢,“反正也是要看的,害羞什么。”
“你不害羞么?”我有些生气。
“我当然也会害羞。”他语气温柔下来,抱住了我。
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凭借什么生出这样的勇气的,总之那个念头一直很明确——我想把全部给他。
所以不论是他的接触、抚摸、甚至进入,我都能忍耐。
他是我的妄想,我的执念,我的情人,我的梦。
我吞下自己身体所有的抵触,抱着他的身体,在迷乱里将自我不断下沉。
可不知道为什么,我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心动的感觉了。
我想要忘却什么,可我的眼前又是如此的清晰。
“衣沾,”突然有那么一瞬间,我的意识离开了我,嘴里呢喃着这个名字,我的心仿佛重新活了过来,它跳动地是那么地用力,“我喜欢你。”
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动作迟疑了一下,我成功地让他伤心了。
我扶着腰从床上下来,套上我的裤子和上衣。初秋的天气那么凉,我扭头看向他,他躺在床上,看着我,一言不发。
我们两个没有道别。
我带着一身的痕迹回了密味,我们那个蛋糕店,白建峰正在拉下卷闸门,我靠着路灯,冲他虚弱地笑。
“你今天去哪了?”他初见我有些气愤,似乎看清我的样子,渐渐地又变得关切起来,“你和谁出去了,怎么回事?”
“建峰,”我感觉自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,“送我去医院,好吗?”
好在白建峰今天开了车过来,我倒在后排座椅上,他发动车子后给文南去了个信,接着问我:“你怎么了?”
我摇摇头,这么难以启齿的病症,即使是一起合伙开店的老同学,我也没有办法宣之于口。
治疗的过程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,白建峰帮我去交款拿药了,当他从医生那里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的时候,瞪着我的眼神似乎都能让我去死三百次。
而此时此刻我趴在病床上,心里苦涩得很。
这个世界真的是,现实而又荒诞。
我的后面被活活地扯开了一个大口子,然后鲜血就和不要钱似的往外面流着,好在医院没有实习的小护士和学生,不然我真的很有可能成为一个被围观的典型病例。
毕竟当医生摸着我的屁股惊讶道“好长的撕裂伤”时,我的颜面已经完全被踩到了地上。
“下次告诉跟你来的,房事上得做好扩张和润滑。”
“不是他。”
“唉,还真没看出来,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……”
“他结婚了。”
“那你还……”
“是别人。”
“你们三个?”
我知道自己是解释不清楚了,我回头看着医生,然后郑重地和他解释最后一遍:“我和他只是朋友。”
“哦哦哦。”
这医生怎么这么烦人。
至于给我输液安排床位的护士,从我进医院有求于她的第一刻,就把我像一个物件一样摆弄来摆弄去。
我知道这个病对于他们来说见怪不怪了,当长期与一样事情打交道之后,虽然心底里还会保有一丝治病救人的善念,可究竟也会渐渐变得麻木起来。
可我是第一次啊。
我看着点滴一点一点往下滴着,白建峰把药片给我剥好,冲剂给我用开水化开,然后递到我面前突然不甘心地问道:“你怎么回事?”
我也想知道我怎么回事,我真的超级后悔,早上我还是带着新人熟悉业务的店长,下午就被表白然后和别人上了床,晚上就住进了医院。
现在回想起来,那一刻决定豁出所有也为了完成一件事的自己,真的是一个大写的傻逼。
我以为我接受了他的喜欢就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;我以为我和他做了爱,我就知道了什么是性;我以为只要实现了自己的妄想,从此以后我就不必再怀有妄想。
可我依旧没有真正的幸福,不知道什么是性,也没有得到自己的妄想。
我只知道事件,一个又一个的细节,它们发生的过程。
我和陈郴之间开始了么,我不知道。我和他之间结束了么,我也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现在我要在医院被医生嘲笑,血管里被注入我叫不上名字的液体,还要麻烦不应该受连累的朋友照顾我。
就是因为我的一个荒唐的念头。
我在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星期,一开始只能依靠葡萄糖,现在可以慢慢吃点流食了。
我因为学长的事情和家里关系不怎么好,虽然母亲还对我怀抱有一丝妄想,企图用亲情的点点滴滴来打动我,但是我知道她的妄想是不太可能被实现了。所以这件事我不太敢让家里知道。好在我自从开了店之后变得异常忙碌,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也成为了一件常事,我和家里都渐渐地习惯了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。
可这就辛苦了白建峰,他不愧是我的好哥们,照顾完店里,还要跑到医院来照顾一阵我,然后才能回家和文南卿卿我我。
唉,这种时候真的羡慕他。
然而还没等我羡慕完,每天都来巡房的医生就走到了床跟前,接着熟门熟路地帮我拉上了帘子。
我认命地脱下裤子,然后在床上趴好,和他说道:“您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