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步之遥
【16】
“因为你。”他说得坦然。
“为什么?”我愣了一下,暖贴暖着我的肺腑,好像让人怎么都生不起气来,我说道,“我不太理解。”
“因为你的《强弩之末》,我真的很喜欢它,有多喜欢我已经记不清了,我只记得看它时候的感受,那种悲伤却令人愉悦的感受,这种强烈的共情给了我抚慰和神经上的兴奋。”他说话时候的神情温柔极了,我忽然觉得我在这一刻完全理解了他。
“我喜欢你描绘的每一个细节,每一处伏笔,每一个精妙的表情。它们就像是活着的生活,雕刻在我的人生中。”
“那是有过相似经历之后才会拥有的奇妙体验。”我说道。
“对,当时是我也是这么想的,我很惊讶有人能够用故事的方式,将生活里面潜藏的幽微情绪表现出来。”
“可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刻。”我说完沉默着,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猜到。
“嗯,我大概猜到了,你那个失魂落魄的画家和伤害他也保护他的编辑。我记得我曾经给你写过这段话,你想在捉摸不定的他人身上寻找到一个平衡点,或者是,你想找一个可以让自己重新去相信别人的理由。”他冷静分析着,“当时的你和当时的我关于这个问题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,所以你一直没有画结局,我也在猜测,不是你想不出来,而是,你也不知道答案。”
我望着他,就像在看另一个我自己。
“其实你也一样,亲爱的,失魂落魄的编辑。”
“那倒不是,我看到你的漫画的时候已经从大学里毕业很久了,早也过了失魂落魄的那段时间。”
“可那种失魂落魄毕竟陪伴过你。”
“我想说的话就这样被你轻易说出了口,”陈郴,或者说是衣沾,他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,“强弩之末这一篇,说白了,它表达的内容就是——人们都喜欢和别人一起分享快乐,或者一起愤怒,却很少有人能够一起分享真正的悲伤。你觉得自己似乎是找到了可以共享悲伤的人,可是现实中的种种又桎梏着你的感情。你不明白这一点,你也沉溺于这一点,我当时很明白,你正在溺水,可是我没有出声,HG,我能给你做的极限,就是陪着你。”
“即使是见死不救么?”我皱起眉。
“即使是见死不救,”他痛苦地说道,“你知道,人往往很难在当下那一刻作出全然正确的判断,我以为自己对你这样就是最好的方式,悲伤是……它是……是很个人化的东西,我没办法告诉你,因为关于笑人们可以达成一致,但是悲伤的经历却各有各的不同,没有任何灵丹妙药可以彻底的治愈悲伤。我曾经是一个求药者,后来久病成良医,我告诉我自己,即使我对你有一百分的好感,也只能用五十分去看着你。”
“衣沾,这样并不好。”
“是啊,我现在想来,不是因为我不想,而是我没有这个能力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当你面对第一次流言的时候,我知道我自己可以不在乎,但是你就未必,所以我找了sody,或许你不太清楚,她是我的……前女友。”
“……”我一时间心情复杂。
“第二次流言,是魏雨琦,她现在也变成了我的前女友。”
“你都知道?”
“我能说当我知道是她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丝庆幸么?”他俏皮却充满无奈地眨眨眼,“原来你对我,也抱有同样的情绪,我并不是一个人。可惜那个晚上,我错过了。”
“抱歉,我这里,有些听不太懂。”
“说白了,我直到看到那条微博才知道,你喜欢我。”
“不然呢?”
“嗯?”
“不喜欢你的话,谁会跟在一个不怎么认识的人屁股后面,背井离乡,不停换地方。”我气鼓鼓看着他,接着问道,“有段时间你还玩消失。”
“我没有啊。”他还在狡辩。
“我一个人在鹤野编,”我哽咽了一下,“待到了它解散。”
“它解散了?”
“你不知道?”
“我当时,”他酝酿了一会儿,“正在考CCI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职业插画师资格认证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
“我考过了,结果发现没什么意思。”他轻描淡写的说道,“即使是拿到了高级的证书,我发现限制还是很多的,这只是个门槛而已,所有的考试都是门槛,或者叫入场券,进去之后要怎么做,才是真正的考验。”
我突然就不想理他了,这种人真可怕,把那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说得如此简单,不过我又想起了他给我的那叠包装设计,高级插画师,CCI认证过的,那么一厚沓……这些好像都是钱哎……
“你到底是何方神圣?”我想起白建峰问过我的那个问题,他究竟是谁?
“你听说过……MICA么?”他试探性地问道。
我摇摇头。
“呃……”陈郴斟酌了一下,“马里兰艺术学院,我是从那儿毕业的。”
“嗯。”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“说起来,我和sody还是在马里兰艺术学院认识的,我当时很喜欢她,可惜我并不是她的菜。”
“她是个很潇洒的女生。”我如是评价道。
“对,很有自己的想法,也很独立,”他笑了笑,“我似乎对这样的女生很有好感,但是欣赏居多。”
“你居然会搞不懂喜欢。”我惊讶地说道。
“很多时候人们都搞不懂什么是喜欢,即使真的喜欢了,也会犹豫,会徘徊,会矜持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”我默然。
“考完之后我立马就找了你,”他说道,“拿了入场券,进入到会场以后我才发现,这根本就不是一个party,而是另一个陌生的星球。”
“所以你就知道要办杂志才找了我?”我质问道。
“不是要办杂志,而是在我准备考试的期间就这么想了,而我发现一直在思考的问题,居然是你提出来的。”
“什么问题?”
“你为什么画?”
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,这个问题曾经是我的致命点,我被它折磨得梦魇过,纠结过,失落过,“怎么会是我呢?”
“《强弩之末》里,吴寻末问孙岳强的那个问题,你还记得么?”
“我好像有点印象。”
“嗯,因为那个并不是你制造的冲突点,所以你不会记得那么清楚,你只是借寻末问岳强的动机而已,岳强当时说的也仅仅是——因为我文化课学得不好。”
“我记起来了,寻末问他,”我沉重地说出了那句话,“你为什么学画画?”
“很少有人会刨根问底问为什么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我刚问出口我就后悔了,陈郴果不其然地用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我,他接着说道,“因为他们没有答案,他们不期待答案,他们不需要答案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越是深入,越是万分危险,而且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东西,到底有多少是他们需要的,这个并不清楚。还有一点就是,即使问得那么明白,对现实有什么特别的帮助么?似乎是没有的,因此又何必去问呢?技巧性的东西比起这些为什么来说,要有用得很多。就好像我之前一直认为,对女孩子表达喜欢是一件很困难的事,我即使问了为什么,也不会得到答案,所以我就学会了很多我不应该学会的东西,那些违背我初衷,磨灭我本性的东西。但不得不承认,技巧大部分时候都非常有用,她生气了,通过金钱来证明她的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。不过也感谢她们,如果不是她们,我也学不会这么多生财之道。还有就是,和很多人的相处,这些技巧性的东西,怎么协调他人之间的关系,怎么领导别人,怎么讨好别人来谋求想要的东西……”
“你好可怜。”
“别人羡慕我还来不及,而你在可怜我。”他微微笑着。
“你讨厌这些。”我淡漠地说道。
“你愿意了解我。”他眼眶微红,“我很感激你。”
“但我怕我做不到百分之百。”
“了解他人和与他人有共情这码事,只有零次和无数次。”他安慰我。
话说到这里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必再去问了,我们之间的共情是双向的,他被我吸引,我被他吸引,我们想要了解我们所了解的真实。
我们用两年的分别达成了与自我的和解。
于是就有了好结果。
我站在红寺湖旁边的山丘上,从上往下看着下面平凡又绚丽的景色,忽然觉得这个深冬,好像没有那么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