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海棠》大结局
【大结局】
“若我杀了你,你可知圣上会如何想我?”
“罪上加罪而已。”
“你倒是想得明白。”
“我已悄悄让人看过了,脏腑皆被啃噬得残缺,能苟活到现在已是侥幸了。”
度息沉默着,良久才开口说道:“有一种药,确实可以让人死得无声无息,毫无痛苦。”
“你倒是实诚,”我笑道,“我早知你医术高明,若你想取我性命,我早就该死了。”
“下毒不是君子所为。”
“是了,你一直自诩君子,除过对圣上,你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担得起这两字……度息,沈棠有一事相求。”
“讲。”
“猃狁新单于继位,联合乌参对我边境屡屡侵扰,这些年我虽未去过边关,却大概能猜想他们是在试探我隆朝边境的布防,也许就是这一两年了,我朝和猃狁、乌参必有一场恶战,圣上即位不久,年富力强,到时如若御驾亲征,还请你能多多护着他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他似是对我所言嗤之以鼻。
“蛊毒已入膏肓,阿清说过,待我死时,蛊虫也就到了成熟之时,故而需要你在我死当日,焚了我的身躯。”
“此事……倒也简单。”
“嗯,谢谢你。”
“不必。”
“容同是你的别名吧,”我盯着锦被上海棠花的图样愣神,“似是你与圣上之间亲密的叫法,容同,还有一事,我……”
“死者为大,只要是我能办到的,我不会推辞。”度息并未不满我的叫法,反而一改往日,言谈间带了些柔情。
“焚净我之后,请你敛一敛我的骨灰,把它带到峦狄的故土,让我回家吧……”
说到此处,我已心酸至极,眨眨眼忍住泪意,我接着说道:“办完这些事,你便上书参我一本,就说……”
“如何?”度息盯着我的双目问道。
“就说,佞臣沈棠,魅惑主上,结党营私,横征暴敛,侵贪国库,陷害大臣,无恶不作,肯请圣上褫夺爵位封号,追查沈氏乱党,肃清朝纪。”
“你,你早就想好这一步了?”度息猛地站起,紧盯着我迫近于前说道。
我淡淡说道:“圣上,不是早就想借事由整理朝堂么,张谏知、尤崇这些老家伙,直接处理会给圣上惹麻烦,不如以我为由,剪掉周琼、方文泰这些依附他们的党羽,让他们无人可用,再步步架空,待老家伙们告老还乡,圣上自然可高枕无忧。”
“你可有证据?”
“自然是有的。”我凄然看着度息,“这些年我费尽心思在朝堂上经营,收尽贿赂,你当圣上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?或许圣上也在等这一天……”
“圣上,不会如此……”
“我虽时常与你龃龉,可你有一点说得倒是不错,咱们圣上只能与人共苦,却无法同甘。你与圣上相识已久,或许他曾经是一个温柔良善之人,可在这深宫中,不得不伪装成另一个样子,圣上着实让人……心疼。”
“你居然敢心疼他。”
“容同,”我悲戚说道,“我忍耐不下去了,这些年来我重重算计,内心中却备受煎熬,我虽深知圣上与我无情,可满腔爱意已覆水难收,我尚且可以一死得以解脱,圣上却在这煎熬之中无法脱身,与无情之人逢场作戏,与有情之人形同陌路,掩饰着不开心的,压抑着开心的,疲惫却强颜欢笑,不舍却表现决绝,这番种种,谁说不是身坠地狱之中呢。”
心中涩意又起,我已无法继续言说下去,黯然垂首,唯余沉默。
度息怅然叹息,对我说道:“你嘱咐我的事,我会办到,你且歇息吧。”
度息掀开门帘,带着初冬的寒风离开了,我心中惆怅着,却没想到这会是见他的最后一面。
三日后叶玄清奉命来替我诊治,彼时我正在塌上斜斜卧着晒太阳,见到他进来,我半是惊讶半是欣喜。
想当初在宫中之时我与他素不相识,且因着适时得提防着,不曾与他深交,却没想到几次书信,倒让我一改陈见,与他成为知己。
看着我如今病恹恹的样子,他脸上虽有久别重逢的欣喜,却也可见愁容:“阿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。”
我知这短短几日我已瘦得脱形,可还是可以勉强一见的,中气已然不足,我虚弱地说道:“我用了那东西了。”
“交给你的那日,我便后悔得不得了,若知你的性子,我便不会将这东西轻易与你了。”
“事到如今,你也不必自责,万般无奈,皆是我咎由自取。”
“阿棠,你大可不必如此的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“对了,说些高兴的,阿菱也来了,只是不巧被圣上绊着,等他们说完话,就过来看你。”
“阿菱也来了?”我露出笑容,“听说你们都有两个孩子了,只是我这个样子,怕是没机会抱一抱他们了。”
“小儿体弱,舟车劳顿,交给师傅看管了,他们生得都像阿菱,可爱极了。”
“真好。”
正说话间,阿菱来了,她怀里抱着庸儿,看起来却像是姐弟一般。
“圣上让我抱雍亲王过来给你瞧,棠哥哥,多年未见,你与圣上怎么成这般样子了。”
“因为很多事,阿菱也嫁为人妻了,看着比原先成熟多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
阿菱未说几句,眼眶便红了,她站起身来偷偷跑出去,似乎是哭了。
叶玄清追出去安慰,我抱了庸儿过来,满是惭愧地说道:“对不起呀,庸儿,你爹爹说过要叔叔照顾你的,叔叔可能要,食言了……”
正欲再说话时,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异样,我捂着嘴咳嗽,却还是掩饰不住越来越多的血从喉咙里向外冒出。
蛊毒已经侵入到了肺部,我只怕是将要死了。
叶玄清听闻我屋内的动静,匆忙进来,见到这种场面,立即施针企图封住我的穴道,抑制住不断上涌的鲜血。
“你,不必……”话还未说完,便又是一口血,我疼痛难忍地倒在床边,眼前一片漆黑。
“你先不要说话,更不要胡思乱想,你不会有事的,不会的……”
未听完叶玄清说的话,我便昏了过去,待再苏醒时,度息与叶玄清一同守在床边紧盯着我。
“阿棠,圣上在路上,很快就过来了。”
“与他说,臣容颜可怖,恐怕惊扰圣上,便不见了吧。”
见叶玄清还想说什么,度息站起来边向外走边说道:“好,我去说给他。”
心中稍稍宽慰,我躺在床上,眼前已看不清东西了。即使圣上来了,见到的我也不过是气息奄奄的样子,毕竟以色事人,我不想与他留下的最后一面,竟是如此难堪的景象。
那夜圣上终究是没来,待到天明的时候,我的意识已混沌,只听得到几句只言片语。
然后世界便慢慢安静了下来。
卫玧在翠色含丹院的门前枯坐了一夜,屋内已传来哭声,度息开了门说道:“他去了。”
半是恍惚半是惆怅,卫玧低声说道:“朕还记得那一年,他跪在我的面前,我对他说,爱惜芳心莫轻吐,这宫中,最要不得的,便是爱。”
建昌城里无人不知的恭亲王在腊月二十九的那天薨逝了,圣上本欲风光大葬,却不料辅国公在朝堂之上历数恭亲王十大罪行,朝野一时震动,圣上盛怒之下,褫夺恭亲王爵位封号,并令辅国公彻查沈氏一案,牵连者众。
那一年建昌城只在初冬时落了点点薄雪外,竟然经冬无雪,世人都说是因为恭亲王罪大恶极,连老天爷也不肯降雪怜悯。
慎终殿内烛火长明,卫玧孤身站在祭祀牌位前逐个看着上面的文字。
“办妥了?”未回身就已猜到来人,卫玧淡淡开口问道。
“至此,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你了。”度息看着通明的烛火,脸上波澜不惊。
“可惜了。”
“玧,还记得我曾问过你,若那年我应了你的话,我们之间会不会好一点,时至今日我想明白了,不管我做出了何种选择,得到的与失去的东西,都差不多。他为了你,连性命都可不要,换做是我,决然做不到。”
“他要我记住他,可他连姓名都不愿留下给我。”
“事到如今还有用么,若是你疼惜他,又怎么会让他陷入难处,你为了自己的名声,为了维护朝中的平衡,对他处处冷落,处处提防,将他的心,扔在了冰里。”
“你在怨我?”
“他不说你便当做不知,到底还是未曾放在心上,不以为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,可他竟为你做成了如此的程度,连我也觉得心惊。”
“是啊,他的心思缜密,往后恐怕也没任何一个人做仪鸾司使可以像他这般了。”
“若我死了,你也会如此感叹吧。”
从衣袖中掏出锦盒放在牌位之后,度息说道:“他本可以快些结束痛苦的,但我不忍,事到如今,看着此药,我竟也不知是给他好还是不给他好了。”
转身离开慎终殿,卫玧听到了几声极其压抑的抽泣声。
“你哭了?”诧异看向度息,卫玧问道。
“臣……”
“转过身。”
度息未动。
“朕叫你转过身!容同!”
“圣上,你哭不出来的。”
“你为什么为了他……”
终是无法再次压抑,度息哭得伤心,却不再多言,向着殿外走去。
据说那年的四月,海棠花开的时节,建昌城里却一夜之间下起了大雪,雪花落了整整一日不曾停歇。
却在第二天尽数化去,不留一丝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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