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步之遥
【14】
白建峰没有找到陈郴,不过医院我倒是不用再去了,我检查着白建峰给我报销的账单,然后发现了一张我的验血单。
“如果有HIV,医生会告诉我的。”我进一步说道,“我没有HIV,说明陈郴也没有,所以你不用担心的。”
“但愿如此吧。”白建峰叹了口气。
但是他提醒得对,我确实有很久都没有见到过陈郴了。
如果说一开始我还会因为屁股被捅开花而生气的话,那么现在这口气也随着伤口的愈合渐渐消散了。
我怎么也没办法彻底生他的气。
现在唯一能够令我伤心的,就是学长的死。
店里的生意因为我耽误了太多,我刚出院就立即回到店里去给白建峰帮忙。
我没有时间沉淀我的伤心。
陈郴这次不再和我玩彻底消失,不知道怎么地要到了我的微信号,他告诉我,他回杭州处理一些事情。
我发了个笑脸过去,然后再没有理他,我就是想恶心他。
而他却没有在意我的态度,继续肉麻地发过来一条消息,乖,等我。
我歪着身子趴在吧台上闭着眼翻了个白眼。
店里的事情好歹是忙得差不多了,时间转眼从秋天一下子就蹦到了冬天。密味正做着圣诞活动,老天爷应景地下着雪,今天的平安夜主题蛋糕卖得异常火爆,新来的师傅把苹果蛋糕做得惟妙惟肖,我和白建峰私底下都给自己留了一个。
九点一过客人便慢慢减少了,我让白建峰先回家陪文南,徐露离家远,十点钟左右便走了,我看着时间差不多,也让糕点师傅离开了。
我一个人守着店开到了午夜之后,刚刚给最后一个突然造访的客人结了账,我关上店铺的灯,然后拉下卷闸门。
雪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,我转过身,在街对面的路灯下看到了陈郴。
他背靠着车在抽烟,目光若有所思,他看了一眼时间,然后抬起头看向密味。
我和他隔着马路,对上了视线。
我以为他已经完全淡出了我的生活圈,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地忘记了他,我以为我会像以前无数次地忍受住被抛弃一样,可是他的一个眼神,又让我重新爱上。
不管多少次,都会重新爱上。
我握紧了手里拎着的袋子,之前在看到这个苹果蛋糕的一刹那,我居然也会产生和白建峰一样的念头——想要把它留给什么人。
可惜这个苹果蛋糕不是给他的。
陈郴穿过马路向我走来,他牵起我没拎袋子的那只手,温暖的手心让我冰凉的指尖暖和了过来。
“上车吧。”他说道。
我跟着他上了车。坐进副驾驶,我系上安全带,被他握过的那只手温暖,被他冷落的那只手冰凉。
“我本来是想去一个地方的,既然你来找我,那正好,你开车,我给你导航。”
他点点头,发动了车子。
路越走越荒凉,我们开了一个多小时,到了野地里。
我下了车,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,沿路边慢慢走,仔细看着路两边。
“你找什么呢?”他问道。
“坟。”我回道。
他拉住我的胳膊,神情严肃。
我挣脱了他的手掌,手里拎着苹果蛋糕,跳下路边的田埂,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他孤零零的坟。
土还是新土,下了场雪,黄土上面落了点白雪,有一点长草的痕迹,但又被拔了扔在一旁。
我把蛋糕放在他坟前,认真盯着墓碑,说道:“许博洋,我来了,今天是平安夜,我送你一个苹果,祝你平平安安。”
“你给过我唯一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,希望你来世投胎,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。”
剩下还有很多话,可我一句都说不出口,我们之间有太多的恩怨,纠缠不清楚,他最后这样的结果让我胸口郁结的情绪没有地方发泄。
他活着的时候那么高傲,那么耀眼,那么不可一世,死了以后却只剩下一座孤坟,一棵老树,一地野草。
想来也是讽刺至极。
陈郴在一旁听着,点了根烟,野地里风很大,他打了好几次打火机都没点着火,最后一次打着了,背着我,看着满天的繁星,不知道在想什么,末了,听我叨咕完了,扭过头问我:“和旧情人说完话了?”
“不是旧情人,是前男友。”
他“啧”了一声,问道:“大学里认识的?”
“嗯,”我说着走上前牵起他的手,然后一起走到了车子旁,“大学里谈的,只谈了三个月就分手了,别人都说是我品行不端,踹了学长巴结老师,结果巴结不成反被甩了。”
“其实呢?”他开了车,我俩坐进车里。
我叹了口气:“我在学生会干了一段时间,那个老师我想跟着他读研,学长吃醋了,同时也因为我不太擅长……嗯,那种方式的表达而且……而且……”
“他让你和他上床。”他几乎用的是肯定的语气。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。
陈郴听到这里,似乎气顺了很多,又似乎是愤怒了起来,问道:“然后呢?”
我没想过他会这么关心这个八卦,我想到了很多其他的问题,那些很久以前我都不敢问出口的问题,我突然好想问问他,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“他在酒吧认识了一个男孩子,之后他们两个就在一起了,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”
“然后他就死了。”陈郴叙述道,“你也是不容易。”
“没什么不容易的,”我眨眨眼,“随波逐流又洁身自好。”
“你最近干什么去了?”我问道。
“私事。”他故作神秘地和我讲,“不是给你发过微信么?”
“哦。”我翻了个白眼。
“你都不好奇的么?”
“你都说了是私事。”
“这个给你。”他突然给我扔过来一样东西。
我接在手里一看,是房产证,我吓了一跳,“你给我这个干什么?”
“你打开看看。”
我狐疑地看向陈郴,接着目光便被房产证上我的名字牵引过去了。他在房产证上写了我的名字——只有我的名字。
“以后我买房就要受限了,你这不是坑我吗?”
“这就是你的房子。”
我又仔细看着上面等级的内容,是S市的Y城小区,XX开发的,是那个新盖好的高档小区。使用面积200多平,也就是说,这房子,至少五百万以上。如果要再精装修的话……
不知为何,我突然考虑起密味抵押之后能够贷款多少的问题。
“我承担不了这么多的个人债务。”我继续说道。
“是全款买的,我已经付清了。”他继续说。
“你是魔鬼吗?”我扭头瞪着他。
“我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变卖了,这几年东搞西搞,赔了不少也赚了不少,东拼西凑就攒了这么多钱,你们市的房子真的贵,”他罗里吧嗦地说着,“我跑了好几个楼盘,五证齐全还便宜的太少了,精装修也浪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。我估么着现在甲醛应该散得差不多了,唉,没想到现在实木家具的味道怎么能这么大……”
我被车里的暖风吹得有点迷糊,他一边说着,一边从外套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来,然后他牵起我的手,把钥匙郑重地放进我的手心里说道:“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,田臻,我想对你负责。”
我盯着那把钥匙,我知道他在等我的一个审判结果,我知道这个做法一定是他思前想后很久才做的决定,所以虽然我并不是很愉快地接受了这把钥匙,但是我依旧把它攥进手心里。
我不可以辜负他。
“原来对我负责,要花这么大的代价,我还真是没想到。”我偏过头看向他,不知何时那些我的小心翼翼全部消失不见了,陈郴是谁,他是一个陷入了情网之中无法自拔的可怜人。
“田臻,”他没有看我,“和我在一起吧。”
我笑了笑,没有应声。
这世界太安静了,安静到就在这一刹那,我听见了这世上,所有的回声。